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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历史小说《雁门关》已通过初审

作者: 来源: 日期:2014-3-2 16:39:34 加入收藏 评论:0 标签:

长篇历史小说《雁门关》

作者:平之梦

《雁门关》故事梗概

一场军需贩禁,雁门关节度州使杨继业之子杨延平不畏强权,与崞县县令彭树元、县尉范谨远率军夜查马圈围子、大闹崞县城隍庙,掀开了忻州官场官员参禁贩禁大宋开国的惊天黑幕,并展开了殊死搏斗。忻州知州、通判、禁军统领“三巨头”意图杀人灭口,云中河畔,私设刑场,李沅、薛怀固勇劫刑场;河东路安抚使何常箭亲点繁峙县令梁继宏公审禁厢争饷军一案,抽丝剥茧,最终掀翻整个忻州官场。

广武村外,一番杀伐,汉墓群范谨质与沙突雪天涯沦落情定“情人棺”;雄勇镇起事,伏虎寨薛怀固设计大败征剿官军;黄河娘娘滩,辽军突袭,国难当头,薛怀固以民族大义为重,摒弃前嫌,与大宋官军联手,同仇敌忾,一致抗敌,大败辽军。

代州城内,围绕争夺李煜词稿,予头直指杨继业的逆流,终被薛怀固以火焚代州城、手刃乱贼告终。

雁门关下,杨家儿郎忠君报国,血战金沙滩,大闹幽州城,杨延平中毒身亡、杨延定惨死千斤闸、杨延辉马踏身亡、杨延郎、杨延德失踪;陈家谷外,杨继业兵困两狼山;杨延嗣单骑搬兵,惨遭潘美、王侁毒手;内无粮草,外无援军,杨继业宁死不屈,头撞李陵碑。

三千黄金作诱饵,一封空函定两寨。薛怀固施巧计,助杨延昭平定内祸。

御敌于雁门之外,建广武城防,巧使翻船计、草垫借箭、冰冻广武,大辽一代名将韩匡嗣命结广武城外。

本书主要刻画了薛怀固奇谋破敌,因杀伐太重,于心不忍,在抗辽保国与渴求平和的矛盾交织碰撞中,以不惜自残的血腥方式警醒雁门军将,鼓舞雁门关将士保家卫国、抗辽御边的恢宏士气。

《雁门关》总目录

第一章     崞县城杨延平夺粮陷绝境  城隍庙姚林院跋扈失军心------5

第二章     秀容城落难人测字断祸福  署衙门薛先生施粥定凶犯------16

第三章     路见不平事义士酒逢知己  颠波流离人后生哭诉故旧------27

第四章     云中河道少将军大闹刑场  西门坡下老谋客夜巡州监------37

第五章     剥茧抽丝郑县令东窗事发  寻根溯源何宣使西堂问案------45

第六章     欲避祸刘知州毒计欲杀人  急跳墙秦统领明火急灭口------54

第七章     禹王洞郑向农濒危思退路  大校场王小六蒙冤遭刑斩------63

第八章     恶向胆边生禁案州官犯逆  勇自血性出广武汉墓逃生------73

第九章    天涯沦落后生情人棺立誓  绝地逢生壮士雄勇镇起事------84

第十章    两军争饷雄勇镇剑拨弩张  风云突变关帝庙肉飞血横------94

第十一章   雁门关小将军初战震敌胆  署衙门老令公冷言训儿郎------104

第十二章   大义避亲延昭说罪不说功  爱军如子继宏平饷亦平心------113

第十三章   唱吟诗词痴情人梦回故园  运筹帷幄薛怀固计定前程------122

第十四章   危机四伏蛮将血溅南峪口  心血枉费智士慎定去留计------132

第十五章  前路茫茫将军投奔伏虎寨  柔意脉脉恋人拥吻唐河岸------143

第十六章   唐河岸薛怀固巧施夺马计  雁门关梁继宏担当先锋官------154

第十七章   求功心切脱脱秀突袭雁门  口无遮拦少将军闯祸帅帐------167

第十八章   雄勇镇杨延嗣三箭定军威  娘娘滩薛怀固一计显智谋------178

第十九章   绿豆雨阵宋军受阻娘娘滩  黄河冰窟梅英命绝滔滔水------189

第二十章   念故旧挥泪弃权扬镳分道  泯恩怨联手抗辽同仇敌忾------201

第二十一章 黄河决战薛怀固葬主归宋  桑干换俘耶律青投水寻生------212

第二十二章 螳螂捕蝉刘监军东关探路  黄雀在后薛参机西院铭志------224

第二十三章 挑惹事端代州军监探虚实  仓促事起署衙令公虑远近------236

第二十四章 拔刀相助刘家村初结侠士  语出惊人署衙门情种愚人------247

第二十五章 火焚代州薛怀固死生无惧  老谋深算刘成江攻防有备------258

第二十六章 翠微谷杨七郎逞勇闯辽营  代州城薛怀固畅言颂天恩------268

第二十七章 重罚薄惩宋太宗令出惊人 远恩近情薛怀固词赋昭心------278

第二十八章 舌战群僚薛怀固锋芒毕露  胆映边关杨家将舍身昭义------289

第二十九章 同去同归折赛花一语关情  血凝血飞幽州城两郎死节------300

第三十章   马踏辽营杨家将塞外逞雄  血雨腥风金沙滩烽火连天------312

第三十一章 金蝉脱壳雁门军功败垂成  精忠报国代州府旗鼓重整------323

第三十二章 广武村外薛怀固胸忧前线  宁武关内王监心生藏恶念------333

第三十三章 血战长谷杨继业突围受挫  兵临绝境杨延嗣单骑搬兵------344

第三十四章 宁武关杨延嗣身遭奸佞害  两狼山杨继业头撞李陵碑------355

第三十五章 三千黄金做诱饵郝爷咬钩  一封空函牵两寨谋士定计------366

第三十六章 平贼寇滹沱河岸杨帅立威  翻粮船桑干水道大军获救------377

第三十七章 御敌在雁门之外广武崛起  盗骨于虎口之中壮士殉节------388

第三十八章 争功做先锋大军分兵遭围  草垫巧借箭将士合力拒敌------399

第三十九章 冰冻广武韩匡嗣损兵折将  血溅神弩薛怀固辞离雁门------410

第一章  崞县城杨延平夺粮陷绝境

       城隍庙姚林院跋扈失军心

连续两天两夜,老天爷一场透雨将大宋河东路雁门关下忻州境内云中河两岸的官道浸泡得面目全非。一尺余厚的黄土被雨水洇得不住翻浆冒泡,坚硬的军靴踩上去,浆水突涌,直至半膝,沿途洒落的粮食、牲口粪便随处可见。

昏暗的天光下,阴云密布,不见半点太阳影子,四下里团团起了雾,薄纱般悬浮半空。雨虽比早起略小,眼下却无半分停歇迹象。

忻州通往雁门关五六十余里的官道上,一长队人马押送大队粮车踽踽缓行。

军士们早已习惯了阴雨天气,并不见丝毫慌乱。铁皮紧箍的大车轮在泥水里不住打滑,架辕的老牛任辕手如何死力抽打,蹄脚陷入淤泥中,沉重的身躯轰然倒下溅起一片泥浆。

一身臭气泥污的军士站起来,扯了牛笼嘴,扬鞭在牛屁股上不住狠抽,破口大骂:“日你娘,长了个大肚,日里夜里不歇工的吃,偏使唤了,倒半路撂套!”

“大个子,你倒用了力气!将它打死了,能走得出这泥塘子么?紧急军粮竟用了牛,忻州知州刘光生刘大人做什么吃的,他不晓得是军粮,为甚不派了马!”

“刘大人忙着和通判冯晋春冯大人争小妾呢,他管求这事。这会说不定还在那个叫什么仝英子的肚上爬着,使着大力气,比这牛省不了多少!”

一伙军士哄然大笑。

后边车架上跳下位络缌胡子老军伍,将军帽摘了套在车辕上:“拉马趟牛横掇驴,哪里有这么赶牛的?”

络缌胡子手搭在牛鞍上,对两边看热闹的几个军士吼道:“看求哩,还不搭把手!”

几个军士笑着跑过来,拉牛的、扯辕的、扳轮辐的,忙活开了。

“一二,往后拖,让牲口站起来!”

牛屁股往后一坐,整个前蹄顺势站起。

“还是咱平定军有这能耐,弄惯了马,使牛也有折套!”

“嗤!”有人冷笑,“这也算本事?当兵原是投错了大门,你让禁军来试试。现下,忻州城内那伙禁军棒子们不定正喝酒吃肉!”

军士们都知道,禁军属朝廷直管统辖,地方军政没权干涉。各州府都驻有禁军,明眼人都知道,朝廷为防各路、州官员拥兵自重,设置禁军本意实际上是为了监督地方。禁军平日里无所事事,比起各路野战军士来,养尊处优,游手好闲,又吃地方财政,处境不知好了多少倍,自然惹得别人眼热。

说来也是命相,发牢骚说怪话,骂长官出风头历来是这些下层军士们强项,同样是当兵领饷,既然无法与别人比,索性破罐破摔。说起押运军粮,去年在幽州城下,朝廷大军就着着实实打了个败仗,定州节度使张贤督运军粮,被辽军一万人马围堵,大军既要护粮,又要迎战,阵线立时大乱。五万石军粮被收掇个干净不说,张贤本人亦被辽军生俘。军士们大有同感,宁愿上阵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也不愿泡在泥水里,象这样不死不活,比打败仗还觉得窝囊。

正吵闹间,薄雾中队伍前边过来一位年纪约在二十三四岁的青年军士,浑身上下溅满了泥点子。

内中有人认识,青年军士是雁门关下崞县县尉,姓范,名谨远。此次军粮押运,本为河东路平定军专使。恰值北境辽景宗耶律贤改元乾亨元年,大辽西南招讨使韩匡嗣求功心切,意欲在皇上跟前炫耀一番,尽率本部军马数万人,从云州、寰州、朔州起身,直逼代州雁门关。军伍押运军粮本与地方军政无关,河东路大本营考虑到雁门关不同内地,汉人、辽人混杂,为避免闪失,严命沿途州县在粮车过境期间,分段护送,以保平安。粮车一过原平镇,已进入崞县境内,范谨远受知县彭树元之命,在境内护粮。

“弟兄们,将粮袋往紧勒勒,莫要掉了水里。雁门关将士就指望着咱们这批粮准备过冬。兄弟知道诸位的心,平定军统领王侁大人有令,到崞县歇下,好好犒劳弟兄们一番。”

众人哄然叫好。

透过渐呈密集的雨线,范谨远见前面一架车粮垛得有一丈多高,油布下几袋粮食早已歪斜,似要掉落。周围军士好象视而不见。

这帮睁眼瞎。范谨远口里骂着,大步上前,扯住车架正要上车。眼前突地多了数支亮晃晃的枪尖。

“下来,你想干甚?”

一位四十多岁普通军士打扮的汉子走过来对范谨远笑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得一家人。范大人,这两天连着泥水里滚着,兄弟们窝了一肚皮火,实在对不住!”

范谨远实在不明白军士为何发火,心里虽有疑惑,却不敢用强。那汉子自报家门,方知为忻州五台县驻兵,他是五台县押司,姓何,名振邦,奉知州刘光生之命督运军粮。未料此话一出范谨远愈发大奇,此地已属崞县地境,五台县驻兵竟还没撤!

未待细想,见何振邦已板起面孔吩咐军士上车整掇军粮。范谨远抬腿正要上车帮忙,被何振邦一把拉住:

“范大人,这点子营生用不着您动手。”

范谨远说不碍事,同军士们用力扯住一袋粮食往里扶,触手蓦觉极为沉重,竟挪不动分毫,一个不详的念头顿时浮上脑海!

“这袋这么沉?”范谨远道,“不象是粮食。”

何振邦笑道:“想是进了雨水之故。”

正在这时,车后一阵叭嗒叭嗒马蹄声,一位年约三十多岁军宫模样的汉子全身湿透,从后队过来。

“还有心歇息?快快赶路,莫要挡了车队!”

何振邦忙道:“军爷,车粮险些倒了,我们重新拾掇拾掇,马上就走。”

汉子看看车架,也不答话,一提马缰,往前去了。

范谨远觉得好象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见他一脸诧异,何振邦告诉他,那名军官正是名震雁门关,让辽人胆寒的代州节度使杨继业的大儿、人称“冷面君”的杨延平,现下为忻州观察副史仍知代州军需使官。范谨远顿时大悟,杨延平早年随父亲杨继业事北汉王,后来归顺宋朝,镇守雁门关。杨继业号称“杨无敌”,父子八人个个骁勇善战,北上抗辽,数番征战,辽人但见杨家旗号,莫不望风而逃。

   离开五台车队,范谨远越想越觉不对劲,下意识回身望去,见何振邦下同手下军士聚了一处交头接耳,不知说些什么……    

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中,蜿蜒如蛇的粮车大队终在酉牌时分陆续到达代州崞县城下。崞县西门外平日里干涸见底的护城河此时涨满了水,深达一丈有余。河道里,浑浊不堪的雨水从官道上、田野中、城墙下翻滚着泡沫四方涌来,将护城河渠聚得满满当当,一路向南,直往一里开外的滹沱河奔去。

西门大敞。昏暗的雨雾中,城门黑洞洞张了大口,吞吐着这群狼狈不堪、步履杂乱的队伍。人人一身泥污恶臭,远远望去,象是一伙纷涌而集的难民。

门洞里人车挤作一团,后边军士们怒骂:

“怎地不进城,要让这雨霹死么!”

一辆车驾刚好走至门洞内铁轴断成两截,车粮翻了一地,恰好将门堵得严实。崞县城门守军本来就看不起眼前这伙一身落汤鸡般的野丘八,不由分说持了枪棒上前就骂,催促清除车粮。正是忙中出错,手忙脚乱搬运过程中,粮袋反而破损了好几袋,黄澄澄的撒了满地。

守门军士大怒,二话不说照几个搬粮军士就拳打脚踢。殊不知,这路押粮军士原是从前线轮换下来,早经野战历练的老军伍,眼见同伙被打翻在地,平空招来这番辱骂,顿时怒不可遏。

“前边都是死人,看人家发威么?敢动我们兄弟,给我打!”

“崞县驻军打人了,兄弟们,上啊!”

两下里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汉子,一腔怒吼顿时潮水般涌向门洞。

守城十数军士顿时吓呆了,几个不识相的挺了长矛棍棒,上来咋咋唬唬,还未站稳,已被一窝蜂拳头、脚板、肩膀肘打倒在地,哭爹叫娘乱喊。

范谨远站在门洞口,离何振邦护押的车架隔了四五个车位。前面吵得天翻地覆,何振邦等人仿若什么事也没发生,紧紧护了车驾,一言不发站在雨中。

有鬼!范谨远愈发认定自己的猜测无误。

门洞里正打得不可开交,杨延平率人淌着泥浆及时赶到,将打群架的军士不由分说两下里立时拿了二三十人,这才将局势控制住。

待清完粮,后队陆续进城,前后已整整耽误了近半个时辰。

范谨远顾不上问询被拘拿军士,眼睛紧紧盯着驶进门洞的何振邦一行,一路尾随车后,直到车架进了北城城墙下的“马圈围子”,这才回身向东城县衙走去。

半后晌从代州官道上垫完道回到县城的崞县知县彭树元,吃了饭正要歇息,听了范谨远的怀疑,大吃一惊:

“粮车里有禁器,你看清楚了?”

范谨远便将路上查粮,五台县何振邦一行的可疑说了个大概。驻军押粮,地方官员权作秩序维护,根本用不着亲自押车。况车粮进了忻州,早过五台县境,为何还不撤军。

不过,事体极大,又仅是怀疑,彭树元不能不慎重考虑。两人都清楚,依照大宋律条,私贩盐铜之物,可是弃市之罪!

真若有人在军需里贩运私禁,日后一旦查获,身为崞县知事,罪责不轻,何况这是雁门边境!两人一阵商议,认定即便真有私禁,绝非几个普通衙门军士敢为,其后必定大有来头。

彭树元面无表情地看着范谨远,许久不置一词。范谨远明白,身为知县他不能不考虑后果,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过境呢还是就地彻查,在彭树元没作出决定之前,范谨远亦不便表态。彭树元自有他的考虑,怎么说这是边关,州府内若有人涉足期间,实是知律犯律,不将边关律令放在眼里,其行可恶,其心可诛!

这样一想,彭树元迅速做出决定:查!

范谨远大为欣喜,思忖再三,让彭树元留心一个人!

“谁?”

“杨观察杨延平!”

莫非代州节度使杨继业之子杨延平也牵涉期间?彭树元有些不相信,不过,在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这种疑点还不能排除。杨延平既是忻州团练副使观察官,又是押运主将官,如果粮车内有问题,他不知道未免难以让人信服,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谨远,我给你两个时辰!”

“彭大人等我消息!”

范谨远一闪身扑入茫茫雨雾中。

雁门关下崞县城在太平兴国初年被南下辽军攻破,占据了近三个月。北城下原有一处祠堂,被一把火烧个精光,辽人便在空旷处作了临时马廊。撤兵之后,马廊犹存。宋军入城,仍将该地作了马廊,当地人称“马圈围子”!

开往前线的车粮将整个本不大的晋北崞县城几乎塞满。军粮运输原与地方驻军无关,统属河东路提点常平仓组织。押运中途连续两天秋雨,军粮前进速度放缓。上宪命令一道接一道,不断催促粮车,使本已泡在泥浆里的下层军官及部队士兵怨声载道。

负责押运任务的副军使姚林院在粮车到达忻州后,受忻州知州刘光生和通判冯晋春两人相邀,一住就是三天。眼看秋雨越下越大,姚林院屁股再也坐不住了,冒雨追赶车队,到崞县城内时,已是掌灯时分。

亥牌时分,雨势渐稀,一条黑影沿北城墙贴近马圈围子,绕过西边透出微弱昏暗煤油灯光的土坯房,从半人多高的土墙探身朝院内窥探。

黑影四处审视一番,纵身跳进围子,西边房门吱呀开了,从里面出来五六个军士,三条人影零零散散在院子四围遛达,一个直奔粮车,一个直奔黑影蹲身之处。

黑影掀开衣袖,从袖筒内摸出支袖箭,锋利箭芒露出半寸。走至五六步远近时,黑影正要甩箭,军士停了下来,当地解了裤带小便。门房处有人笑骂:

“你倒跑得远,哪里不能尿?”

“地上早成了河,我尿一泡,明早起架车怕沾了你的鞋,臭烘烘的好闻么?”

五六个人转了一圈,又返回房中。

黑影绕墙边转至灯光被车架遮挡处,向车架边摸去。车驾上粮堆足有两人多高。黑影绕车转了一圈,一手托了车辕便往车上跳。

突地,一阵轻微的水花声从墙东北角传来。黑影忙躲在车后,几步退回马廊内。只见又一条黑影跳进土墙蹑手蹑脚跃上其中车辕,那人转眼上了架车,不知在上面舞弄些什么,半晌才沿原路悄然跳出墙外。

马廊下的黑影愣了一下,起身尾随那人跳出墙外。此时,天色渐渐拉开,露出点点星光。

两条黑影一前一后,相隔十余丈。前面黑影三拐两拐,最后直奔崞县县衙后院。

县衙后院一片死寂,南房内亮起微弱光亮。

“彭大人,果然不出所料,都他娘是伙贼!粮车里藏着铜!”

“果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在军粮中私带铜器,大宋律令,私带铜器七斤以上弃市!”

“彭大人,赶紧率人连车带粮剿了,来个人赃俱获!”

“不可鲁莽行事,这是军车。要是有人半夜一嗓子喊出来,有人劫军粮,黑天半夜的,如何处置?非但物赃无获,被反咬一口,岂不担天大罪责。”

“那彭大人的意思是?”

“现下衙内加上你手中驻兵还有多少人?”

“城门领原有二十大几人,被忻州杨观察拘了七八个!”

“这该如何是好,就是一对一,也不是对手。”

“这事也邪,忻州杨观察早不拘人晚不拘人,为何在城内拘人?杨观察估计也不是好鸟,必与此事有牵连。”

“若真如此,已无半点胜算。代州杨老令公七郎八虎个个都是猛将,就是辽兵辽将尚望风而逃,我们哪里是他对手?唉,杨老令公一世威名,其子怎的做出这等违法抹黑之事!”

突地,一条黑影破门而入,唬得正在商议的彭树元与范谨远吓了一跳。

“谁人如此大胆,深夜私闯县衙重地!”彭树元忽地跳起,沉声喝道,“还不速速退出!”

黑影沉声道:“谁人如此大胆,凭空污蔑代州杨老令公!”说着,缓缓摘掉遮在头上的黑布,正是杨延平!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彭树元和范谨远对望一眼,范谨远暗暗退后几步,将桌上一柄短枪握在手里。

彭树元盯着杨延平足有半晌,缓缓坐进椅中,冷冷一笑:“杨观察深夜至此,莫非来灭口?”

杨延平走至当地,咧嘴一笑:“若来灭口,何需三更半夜独身到此!彭大人,我在窗外听得多时。实不相瞒,我怀疑此次军粮中有人贩禁,路上无从下手。不想,范兄弟先得了手。范兄弟,你好似并未打开粮袋,如何晓得是铜器?”

范谨远这才长舒了口气,从袖中抽出一根细铁丝:“第一辆车上,我从上往下捅,进去不及三寸。第二辆车横着往里插,刚进两寸左右。不是铜,莫非还能成了铁?”

“你估计有多少?”

“盘量大小轻重,一袋粮中约有三十斤,三车估计有一千余斤,够宰这伙王八羔子四五十次!杨观察莫非已有成算?”

杨延平和彭树元两人迅速对望一眼,沉声说:“遍地丘八,硬闯不妥。我手下还有日间拘押的二三十来条汉子。借一个字,乱!”

“如何乱法?”彭树元大奇。

杨延平道:“两位随我到舍下,天亮前就动手!”

范谨远一口将油灯吹灭,县署大院重归黑漆。

三人到了杨延平下塌处,直进拘押打群架军士后院,隐隐听到里面有人大骂不止:

“…老子是稀松软蛋?有种放了单,明日出去真刀真枪见回合!”

一进房中,扑面一股难闻的臭味。借昏暗的煤油灯,左首半人高的土炕上边或躺或卧了十余名军士。右首地上坐着七八名军士是崞县城门兵,显见起初耀武扬威的城门兵不是对手,炕头让人占了。

杨延平冷冷看了一眼,道:“刚刚是谁隔了门叫嚷?有种站出来!”

炕沿边斜躺的一位军士坐起道:“怕什么,是我说的!”

“你叫什么?”

“曹北峰!”

答话的是一位年约三十出头的四方脸、单眉细眼的军士,却面无惧色。

“你可知军需过境,扰乱地方,与地方军动刀枪,依军法,该如何处置!”

曹北峰硬声硬气道:“臀笞二十,肩杖十,老曹又不是没受过,怕求!”

彭树元和范谨远暗暗佩服此人胆量。

“现下有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事成即往不咎。”杨延平在地上来回踱了一圈,“有没有这个胆量,敢不敢立这个功?”

“有何不敢!”曹北峰咚地从炕上跳下,粗哑着嗓子说,“可是要缉察军需贩禁的事?”

杨延平等人立时大愣,“你怎知道?”

曹北峰恨恨地朝地上呸了一口,斜着眼毫无惧意似笑非笑地看着杨延平:“此事能瞒得了走南闯北这伙子兄弟?朝廷数十路大军,哪一路没有此等枉法之事?不过这事极大,不知上面连着哪层天,不知杨将军有没有这胆?”

杨延平冷冷一笑:“你怕了?”

曹北峰道:“多少官老爷这种嘴脸见得少么?也有真想干事的,替朝廷挖这伙子蛀虫,到头来呢?非但不成事拖累兄弟送命不算,自己都成了过不了河的泥菩萨。谁敢管!”话音未落,杨延平沉声道:“我敢!我今日就要管一管!事成事败,均不管你们的事。事成,功劳归诸位,我上报州使大人论功行赏。事败,我将你们悉数开脱出籍,归我父亲代州雁门军籍!”曹北峰大喜:“杨将军真有这胆,咱跟着你干就是!”

炕上炕上听说查禁立功,立时兴奋异常。

杨延平两掌一击,回身对彭树元笑道:“彭大人,天亮前让兄弟们饱餐一顿,我们就在雁门关下干一场大事!”

此时,雨早已停歇,院外一轮清月高悬,满天星宿将天地映得一片亮堂。

隐隐听房内杨延平低低道:“明日……”

数日阴雨,城内阶台下、街道上、巷弄中,一派泥泞。昏暗的晨光中,一阵甲叶子脆响,影影绰绰从东城走来一队军士,粗重的喘息声,军靴踩在泥泞中叭嗒作响。队伍过了街口,马圈围子空无一人,院内大车如小山停立当院。

渐至马圈围子门口,从里面出来三五个军士,挺了长矛在门庭上看热闹。

队伍走至大院门前,曹北峰站了人伙里大骂:“他娘的,什么世道!老子野战军出身,不想今日阴沟里翻了船,被几个城防狗崽子们放倒了!”

有人骂道:“野战军算个屁!跟辽人一接仗望风而逃,只狠爹娘少生了两条腿,有脸显摆?”

曹北峰大怒,抡拳作势朝那说话的军士就打:“爷两天没吃顿饱饭,没力气,不然爷一个人就将你们这群王八蛋放展了。”

“你往兄弟这来,今倒要看看到底谁厉害!”

队伍顿时乱了,众人左一膀子右一腿脚,渐渐靠近马圈围子。队伍中分了两派,不断来回揪揪攘攘。几个边打边跑,抬腿翻墙进了马圈围子,屁股后一伙人纷拥而上,翻墙的翻墙,闯门的闯门,一肘便将几个门边看热闹的军士挤了一边。几个军士正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突地眼前几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架了脖颈间,笑容凝在脸上,手中长矛短剑被悉数夺了。

“谁敢作声,爷这么一划拉,保准让你见阎王爷!”

“他娘的,上当了!何大人……”

“人”字还未出口,曹北峰咬唇狞笑着手中匕首一划,军士脖颈间一道血线飞出,大睁了两眼倒在地上。几个军士眼见他杀人不眨眼,早吓得腿肚子打哆嗦,哪里还敢说半个字。院内三五个军士尚未回过神,已被围上来的一伙乱兵围了一堆,捂嘴的捂嘴,卡脖子的卡脖子,登时放倒。西房内听见声响,接连冲出十来个军士,挺长矛冲上来。

“有人劫粮!”

杨延平带人冲入西房,两名挺了军刃的军士被逼至炕下。

端坐炕上的何振邦不急不缓地正穿军靴,一抬眼见是杨延平,沉脸道:“谁如此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军粮,不要命了!”

杨延平道:“据探,你五台县押运军粮,有人在粮草中违令贩私!”

何振邦奇道:“贩私?贩什么私!谁长了几个脑袋,敢在军粮中贩私!说我贩私,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证据。天大的罪责,说出去,谁承担得了!”。

一行人押了何振邦出门。院内早已拾掇干净。

院外,曹北峰攀上车辕,匕首往粮袋里一刺,玉茭粒子唰唰淌了一地。曹北峰将整袋粮食掀在地下,又拉过一袋,划开又是一地玉茭。

曹北峰脸色立明苍白,范谨远走至另一车,划开粮袋,脸色骤变!

里面全是黄澄澄的玉茭!

“杨将军,掉包了!”

何振邦突地仰天大笑:“杨观察,你胆大包天,军粮敢劫不说,竟开如此杀戒!代州杨老令公怎的养了你这逆天之子!今日这出戏,我倒要看看如何收场!”

“杨将军,你看!”

杨延平循声望去,见范谨远悄悄指了脚下直至门外,地上泥泞中分明零零散散撒了玉茭,他顿时明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包掉得好快,天快亮了,惊动城内军士不好交差,非但赃禁查落无着,还要连累你等!事成骑虎,我去姚大人处领罪,你要想方设法探明粮食去路!”

说罢,杨延平彭树元两人向何振邦走去。

“我们到姚大人处理论!”

不由分说,杨延平将他胳膊夹了,何振邦待要挣脱,无奈竟是纹丝不动。何振邦突地想起什么,想要回身,已被杨延平和彭树元两人一边一个连拉带拖直向街上走去。

见三人走远,曹北峰和范谨远两人进了房中,将两名缴械军士一手一个拖了房里。

“快说,粮食运了哪里?”

“粮食都在车上,还要什么粮食!”

“是条汉子,我让你嘴严!”曹北峰狞笑着手腕一抖,军士张口刚吐半个“你”字,颈下一道血箭喷涌而出,喉咙间咕嘟声响,转眼没了声气。

曹北峰一把将另一个军士提过来:“兄弟,你这命可是攥在你手心里!”

匕首立时搭了军士脖颈上。

军士眼瞅着地下先前还说话的同伴转眼丧命,知是碰了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大人,我说,我说……”

粮需军使副统领姚林院驻地设在城西南城隍庙内。三间深阔院落极是清静,高大的红墙上一棵百年古槐探出半拉身子将庙门遮个严实。

杨延平彭树元两人紧紧将何振帮夹了中间疾走。何振邦神定气闲,杨延平彭树元两人心下却暗暗叫苦不迭。眼见私铜被连夜转移得不知去向,却又连杀数人,不查出私禁,负了强抢军粮的大逆罪名,极可能要人头落地!

三人不等通禀,已踏门而入。

“忻州团练副使杨延平,崞县知县彭树元有急事见军使姚统领!”

正堂大门慢慢踱出一人,年约四十余岁,细长脸,单翘眉,脑袋上圆下尖,恰似顶了半个西瓜壳。此人,正是粮需军使副统领姚林院,昨日刚从忻州冒雨赶回。

何振邦一见姚林院忙道:“姚大人,我乃忻州五台县押司何振邦。此次依知县大人令奉命兼职护运军粮。今日大早,忻州杨观察与崞县知县彭树元大人硬闯我处,强抢军粮不说,还杀了几个兄弟,回去我如何向我家大人交代!求姚大人给我作主!”

姚林院闻言脸色骤变,怒气冲冲地盯着杨延平彭树元怒道:“光天化日之下,军使差遣官与本地知县联手强抢军粮?何振邦,你一个小小的押司未免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杨延平趋前一步,:“姚大人,确有此事。”

“噢?”姚林院奇道,“大宋自太祖皇帝至今尚未听过此事!知律犯律,强抢军粮,你等有几个脑袋!来人!”

“慢着!”

“你有何话说?”

“事既起,必有因。姚大人为何不问情由便枉加伐断,鲁莽了吧?”

“强抢军需已是大逆!”

“姚大人,军粮有人私贩禁器!”

“私贩禁器!这可是依律弃市的罪行,谁贩禁?”

“我们怀疑五台县何振邦粮需里私带铜器。”

何振邦急了,“姚大人,小人冤枉!”

姚林院缓步下了台阶,眼睛直盯着杨延平,“杨观察只是怀疑?敢问既疑贩私,证据何在?若大宋各路州县大小官吏,都如你们这样臆测行事,治下莫不命如草芥。今既犯事,亦是律法不容!”说罢,他一挥手,军士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杨延平回头见庙门外聚了一伙押粮军士看热闹,心下突地一动,大声道:“姚大人听仔细了。大宋北境战事频乱,将士用命,奋勇杀敌。军需有人知禁贩禁,北军将士听了莫不寒心,岂不哗变?何振邦一个小小押司,借他十个胆量,何敢贩禁!”

院外军士听了,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粮车里有私禁!”

“彭知县咱不认识,杨观察这人我知道,一身正气,断不会凭空说假!”

“有无贩禁一查便知,为何不问青红皂白,下手拿人!”

姚林院怒道:“杨延平,依你之意,莫不是我姚林院支使王八羔子贩禁?”

杨延平道:“下官不敢!”

话音未落,城隍庙后院殿堂处喊声震天!

“姚大人,有人从后墙翻入,粮食遭劫!”

一语未了,姚林院从身边亲兵腰间抽出刀,刺向军士心窝:“连个后院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杨延平彭树元两人对望一眼:“禁物在后院!”

突地,从后院偏门涌出一伙人来,曹北峰浑身是血手中紧握腰刀带头奔出,不及细说,气喘吁吁地大骂:“杨将军,都他娘的不是东西!整整九十多袋粮食,有五十余袋藏了铜货,一千多斤!”

庙内众军士一听,轰地炸了营!

姚林院提了血淋淋刀踱下台阶骂道:“何振邦,你一个小小押司私贩禁物不说,竟敢把禁物私藏到我军使驻地,先要了你命!”彭树元惊呼一声:“杨将军,留活口!”

杨延平扬起一镖,正击在姚林院刀口,吓得瘫在当地的何振邦已被彭树元一把拖过!

一个络缌胡子军官模样的老军伍大声道:“兄弟们,军使大人驻地怎地有了粮食?谁也不要动,莫要搅进去!传我的令,给我站得远远的,谁也不能帮!”

杨延平提了刀,对愣怔当地的姚林院道:“姚大人,你事发了!”

姚林院脸瞬间涨得通红,不住辩解:“杨观察,本官委实不知,必是有人陷害本官!何振邦,你狗胆包天,要害死我么!姓何的,你站出来给兄弟们说说,是咋回事!”

何振邦吓得深身颤栗:“杨将军,众位兄弟,这不关……姚大人的事……,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想贩些铜器,到边境换马,都是我何振邦一人之错,不关旁人的事!”

“杨将军,小心!”

眼前黑影一闪,何振邦面色狰狞着站起,挺了脖颈往刀锋上就抹!

收刀已是不及,杨延平忙转腕往里一收,何振邦脖颈已是触上刀峰,幸好只拉了道血痕,曹北峰上前一肘将何振邦击倒。

“天啊,让我死了吧!一了百了岂不干净!”何振邦突地仰天长哭,声嘶力竭,犹如虎啸狼嚎般凄厉!

姚林院骂道:“如此可恶,军需贩禁尚且不说,竟敢嫁祸本官,千刀万剐亦难解本官之恨!杨观察,速速带人将禁物起缴,我要亲自押运忻州,静候上命,待加审问,依律处置。来人呀,敢抗命么!”

阶下军士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迟疑着上来几个军士,将何振邦一脚踢翻在地,捆粽子般绑了。

彭树元急道:“杨将军,禁物不能离手,这姓何的不能离手!今日已是掀开滔天之案。禁物与这姓何的就是我们的救命稻草!一旦上司追查,人证物证俱无,漫说知州通判,就是军使同统领王侁王大人亦可要了我们性命!”

杨延平看看院子里四面围得水泄不通的满院军士,冷冷一笑。

彭树元朗声道:“姚大人,军粮押运重任在肩,今已至我代州境内,身为崞县知县,我自会将差事办彻底,一应车人顺利交于节度代州使杨老令公手上,再到平定军王侁大人处领罪。”

形势陡变,姚林院反而稳定了心神,指着彭树元喝道:“你一个七品县令,军差何有你指使之权!人车,今日一个都不许动!”

彭树元不理他,喝道:“来人,给我连人带粮食收掇干净,我要亲自押至代州!”

姚林院蓦觉狼狈不堪:“我看谁敢动粮!”

突地,杨延平朝四周看热闹的军将团团一揖朗声道:“众位兄弟,我乃代州节度使杨继业大郎杨延平,此次奉命督运粮草,竟遇粮草中私贩禁器之事。今日已是惹下天大官司。大家风雨一程,押运军需,却被奸人所用,弟兄们,给我杨延平留条路出来!”

姚林院气急败坏地朝杨延平大声说,“杨延平,我要向知州刘大人、军使王同统领告你带兵行逆,越境护私之罪!”

杨延平冷冷道:“悉听尊便,杨延平奉陪到底!”

庭院中为首军官将手中长刀往鞘中一插,退后几步,不言声侧身,两边军士纷纷将手中刀枪搂在怀中,半臂行了军礼,让开一条通道。

杨延平眼睛突地一热,双手重重一揖,大步穿过兵胡同向庙外走去。一伙人扛了粮袋押了何振邦相随其后,出了大门。

姚林院站在阶台上,气急败坏喊道:

“反了,反了!杨延平,我要向知州刘大人告你盅惑军心,意图不轨!”

第二章   秀容城落难人测字断祸福

    署衙门薛先生施粥定凶犯

彤红的天光跃出恒山余脉重峦叠嶂的万千峻岭,越过巍峨耸立的雁门关城楼,光影耀目,煞为绚亮。

大宋初年,历年烽火,狼烟四起,群雄逐鹿,太祖赵匡胤天命所授,涉历陈桥兵变,经二十余年艰苦征伐,宋朝大军渐趋称雄,兵锋即指,所向披糜,后蜀、荆南、北汉、南唐等郡国累次陷落,南至云贵边陲,东临渤海古国、西界甘陕极地、北距雁门古关,莫不臣属。太祖开宝九年,高居九五之尊达十七年之久的太祖赵匡胤病危,梁太后与宰相赵普依“金匮之盟”,将大位传于其弟赵炅,虽有“斧声烛影”之疑,却是大势所趋,遂至太平兴国年。其时,北地河东路雁门古关大辽国间有搔扰,犬牙争战,而纵观江淮、中原一带,民众莫不安居乐业、尽显栖息休养之恩泽,天下总是呈出少有的和平气象。

雁门关下忻州城,古称秀容,西踞黄河,北望长城,东临太行,南屏中原,境内山峦起伏,关隘威峻,地势险要,历代多为狼烟四起、兵家争伐之地。汉高祖刘邦北上平定匈奴,贪功冒进,被匈奴困在白登达七天七夜,惨遭围困。后收散军马,突围至忻州忻口一带,见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便有“六军忻然”,遂赐名忻州。忻州地居忻定盆地,土地肥沃,民风淳厚,自太祖登基至今,境内秩序井然,实为黄河以北,边境一带少有的乐居之地。

雁门关自古征伐不断,代州一带百姓纷纷内迁忻州。早在前朝末,忻州不过两万四千余户。太祖赵匡胤践祚后,天下大赦,到太宗赵炅太平兴国年间,忻州城已有四万余户,仅城内东西南北四条大街就有三大市、七小市,物流通畅、市集繁华丝毫不逊于都城开封。时进八月,距中秋尚有十余日,刚过辰牌时分,忻州城最为繁华的秀容大街上,已是商贩云集,人流如潮,街面铺店商柜门檐上,略显凌乱的各色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与街沿吵杂热闹相比,位于北街口的顺民巷子冷清异常。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后生手拢了袖筒里边踮脚朝巷内焦急张望边不住喃喃自语。

“奇怪,薛先生今日如何出这般迟?”

街边阶台下一位年愈六旬的老汉呵呵一笑:“后生,莫要着急,昨日人多,薛先生摊子收得晚了些,兴许早上睡了懒觉。看样子,你是个举子?”

后生脸一红道:“惭愧,原想去年秋试,不料家母病重,误了日期,只能明年再说了。”

老汉道:“看来你是个孝子。”

后生指着老汉脚前一大块灰布上摆放的零散碎包,奇道:“老伯,您这就是卖的什么?”

老汉道:“耗子药,看看快过节了,满大街的人都忙着做月饼,家里没钱,想卖几个钱置点瓜果。别人不吃,小孙子的嘴总得堵堵。”

正说着,巷内深处传来一阵桌椅磕碰声,从里面走出一位年约四十出头,肤色黑红的汉子,两手吃力地搬了张桌子,臂上还挎着一张小马杂,甚是吃力。此人姓薛,名怀固,原是南唐帅府幕僚,江陵人氏。当年江陵城破,南唐后主李煜及其爱妃小周后被俘。薛怀固授李煜之命,护送太子李沅乘乱绾城出逃,一路隐姓埋名逃亡至雁门关下。两人以叔侄相称,因李沅年幼,薛怀固将他安置在雄镇伏虎滩村,孤身进了忻州,靠测字卖卜为生,贴补日常用度。

老汉笑道:“喏,薛先生来了!”

后生赶忙跑前几步,帮汉子将桌椅搬出街沿,紧挨老汉安置妥当。

薛怀固道:“多谢这位兄弟。”

老汉指着后生说,“薛先生今日出迟了,这后生已等了你多时!”

“噢?”薛怀固擦擦头上汗水道,“昨晚侄子过来,喝了些酒,睡晚了。大爷,这两天耗子药卖得如何?”

老汉叹了口气:“昨天赶薛先生走卖了十来包,今还没开市呢。”

说话间,已围过一伙看热闹的百姓,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

“薛先生还不开摊子?”

“先排队,没听说人家这后生已等了些时候么?”

“让后生先来。”

薛怀固坐下,这才看清眼前后生衣裳破旧,左肩上搭条褡裢,里面鼓鼓囊囊地好象盛着些干粮。

“这位兄弟,不知你测算什么?”

后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道:“薛先生,我想算算明年能不能得中?”

薛怀固道:“那你先写个字。”

后生嘴里答应着,接过纸笔,却一时愣愣地不知写什么字。扭头看看自己身上行头,叹口气,恭恭敬敬地写了一个“串”字。

有人笑道:“这后生倒会写,肩上挎幅褡裢,前后各留一个口,莫不是一个串字!”

周围人群哄地笑了。

“小点声,听你么,看看薛先生如何拆法。”

薛怀固接过纸,审视一眼,道:“兄弟是外地人吧?”

后生道:“我是代州府繁峙人,来忻州走亲戚,今日后晌就要回家。听说薛先生字拆得好,算得准,就过来试试……”

薛怀固笑道:“恭喜这位兄弟,来年必然得中!”

此言一出,人群大哗。

后生欣喜道:“多谢薛先生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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