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青春有多残酷



■秦 湟 著



这是一个讲述死亡与成长的故事。

故事的背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小说分两条线索交叉进行，一条线索是主人公李林从高二至高三的生活及考上大学走向外面世界的故事，其间以李林的日记形式，穿插李林十七岁前的自然态生活，记述了他的求学生涯及一系列死亡事件，包括他的太公、爷爷、奶奶、叔叔、邻家女孩、姐姐、好伙伴、好朋友父亲的死亡，还有自己的一次“假死”；而在他十七岁至十八岁，死亡仍在延续：他的父亲、恋人、最好的朋友、最好的老师相继死亡。15个人的死亡，促成了李林的成长，最后李林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山林。另一条线索是李林的好伙伴庆生的故事，庆生在高一时因父亲死亡而退学，他回到家乡后，感觉与山村格格不入，几次想冲出山村，但都失败了，最后与山村妥协，然而在对幸福的追求过程中还是毁灭了。

这也是一部艺术探索形式较强的的小说。全书约14万字。

目前市面上有许多青春小说，但基本上说的都是80后在二十一世纪初的成长故事，这些发生在中国小康社会的成长，比起60后的成长来说，是非常非常幸福的啦。







两个女孩





南方静江走廊的一个秋日，九蛇山脉深处古坪中学十八班。

上午最后两节课是作文课，由班主任张老师上。李林喜欢上作文课，一来他喜欢作文，二来张老师作文课上得好，从上第一节作文课到现在高二，李林觉得张老师的作文课最上得好。张老师不像别的老师那样，上作文课只在黑板上出个题目，任由学生去写；批改作文也只在文末打个分数或写个“阅”，张老师很注意把上一节的作文与本节的作文衔接起来，他在上一节发现的学生们的普遍缺点或弱点，往往就是下节课作文的意图。另一方面，张老师也很注意把作文与课文联系起来，他总是要提醒学生们别忘了参考有关课文的思路；在讲解作文时，张老师注重挖掘学生的思路，如读到学生中作文用词不当之处时，就提问学生，“同学们，谁能提出哪些跟这个词意相类似的词?”

最使李林佩服的是张老师给学生出题目，也是给自己出题目，也就是说他自己也和学生一道写作文，并读给学生听，学生们对他的文章有什么不服尽管提出来——当然张老师的作文没有人不佩服的，张老师可是省作家协会的会员，仅这点，就比那些写不出文章的语文老师强百倍。因此，做罢课间操，同学们继续在外面打闹，李林则自觉地进了教室，等待上课。不一会，上课铃响了，同学们纷纷涌进教室，带起桌椅乒乓响。

张老师进来了。张老师本来就清瘦，鼻梁上架副黑边眼镜，使他的脸更成了骨架子。张老师工作的勤奋在全校是有名的，虽然古坪中学不是县重点中学，甚至一般重点都不是，一所大山里的小中学而已；大多数老师包括校长，对提高升学率不感兴趣，以致打牌成风，但张老师依然兢兢业业地尽着天职，全校最后一个熄灯的地方是张老师的房间。张老师的家在村里，有三个孩子，可是两个患有癫病，他家离学校有十多里路，他上午、下午下了课都要回家去，但从未误过上课。

张老师清清嗓子，说上课。先照例是讲解上一次的作文，他总是拿学生的作文作解剖，好的、差的作文各念一篇。他读的范文是李林的作文，李林的作文在班上是最好的，以致张老师读他的作文读得最多，读多了，全班人不用猜都听得出是他的，这不，才读了几句，就有人扭头看李林，表示知道是他的作文。有男生也有女生。同桌王传宗捅捅他肋骨，说：“你小子，成风流人物了――啧，秀秀看你了。”

秀秀是班上一位美丽的女同学，长着一双猫眼，眼睫毛长长的，眼眶圆圆的，十分迷人。李林总能发现秀秀朝他顾盼，但他并不因此产生受宠若惊之感，反觉别扭，他对王传宗说：“看你就看你喽，推到我身上来做什么。”

王传宗喜欢听这句话，可他不敢自信，说：“我有那个福气就好了，我这种人，人家哪看得上眼?学习差劲，人又丑，哪比得上你。”

“我也长得丑。”

“你成绩好，张老师总读你的作文，你成张老师的得意门生了，女同学一个个好崇拜你。”

李林被说得得意，不觉嗓子痒了，声音放大了，“也难说。说不定人家秀秀就是看上你了呢。我们俩坐一块，她看谁不看谁，又没写在眼睛里。”

张老师听见了他们的说话声，停止读作文，盯他们俩，说：“李林，你是不是觉得你头发好油亮，没人注意你就不自在。”

李林今早洗了头，发还未干，湿得油亮，像抹了油。李林顿时羞红了脸，懊悔忘了自己的格言：上课少跟王传宗讲话。王传宗仿佛是说话机器，一节课，他在台下的窃窃私语比老师的话还多。这可把李林害苦了，老师点名批评，总是点他们两个。王传宗对老师的话总是置之不理，说这么个破落学校，还想读什么书呀，混过三年，老老实实回家耕田吧。古坪中学自恢复高考以来，至今五年，仅当年有一人考上大学，还是出身书香门第的插队知青，以后年年剃光头。

李林虽无意发奋考大学，可也不想扰乱课堂秩序，顿时噤口，直到下课，不再说话。

下了课，便是吃午饭时间。同学们回到宿舍，拿起碗，就拼命往食堂跑，饿死鬼一般。四百多人的学校，才三个卖饭窗口，拥挤不堪，不抢先，经得排队，何况肚子早咕咕叫了。学校食堂伙食油水寡，就饿得快，早上虽是吃饭，仍顶不住饿。王传宗见同学们一个比—个跑得快，便拿调羹急促地敲碗，一边喊：“冲呀!”

“你站住!”高校长从办公室走出来，喝住他，“像什么话!哪个班的?”

高校长年近六十，是个严肃而严厉的人，每天早上做早操结束，他总要对学生训话，点几个学生的名进行批评(天晓得他是怎样知道这些学生的名字及其不良行径的)，几年来，几乎每个学生的名都给他点到了，有的还点了几遍，可学校风气照样不见什么好转，被点过名的学生也没几个悔过自新，王传宗对他的呵斥也是歪头歪脑笑一下快跑而去。

吃饭一般是男生去得早，等他们你争我夺结束后，女生才慢悠悠地去，李林和王传宗一块走回来，遇见了迎面走来的周秀秀。上课时因为她而挨了张老师批评，李林想起来还有点气，便扭头不看她，周秀秀却朝他俩嫣然一笑，碎步跑起来，王传宗又捅了捅李林肋骨，说：“看见没有?我敢打赌，秀秀肯定对你有意了。”

“是对你有意了，”李林说。

“不识好歹——秀秀眼睛漂亮吧?”

“你这家伙，一天到晚说她，是不是对她有意了，要是这样，我替你作媒。”

王传宗嘻笑，“你要有胆量作媒，我就敢跟她谈恋爱。”

“算了吧，给学校知道了，开除。”

“开除就开除，谁稀罕读这破书，能和秀秀谈上恋爱，开除了也值得。”

“你想和她谈恋爱就放开胆去追好了，我可不敢作媒，只替你保密。”李林说。

前面又走来几个同班女生，两人忙打住话题。回到宿舍，李林就将这事忘脑后了，躺下睡午觉，突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这念头起得莫明其妙，却强烈冲击着心房，使他睡意全消，坐起来。

他决定要写一篇大部头作文——不，作品，把他自记事起到现在的经历写下来，他觉得每天只鸡零狗碎地记日记太不过瘾了。他想了想，拟出了一个总题目，叫《孩童历程》。他激动了，跳下床，要上街买本厚厚的笔记本。他心里生出一股豪壮感。

他走出了牌坊式的校门。学校原先是座不大不小的庙，二十年前兴起办学风，没房子，县里就将它改成了学校，但仍遗留着许多原庙建筑，如操场的主席台后的小香塔，如作校门的牌坊，还有不少教室就原就是庙堂。他觉得学校把这个牌坊作校门真有意思，使得学校仍像庙，师生们则像庙里的幽灵，这样想着，很快到了街上。

古坪墟是座不大的村落，也是九蛇山脉腹地最古老的村寨，只一条狭长的街道，排列着一幢幢带楼阁的房屋，这些房屋年深月久，多已破旧斑剥，底层房间还留着许多老式柜台，可看出旧时这条街是商业街，可现在冷清了，因为墟上建了供销社百货商店，把生意抢走了，街巷里大部份柜台已封，剩下零星几个店铺也只卖些煤油及小日用品——古坪墟只集上通了电，四周村寨仍是点煤油灯。

厚笔记本只有百货商店才有卖。其实百货商店也只是比集上的社办店柜台长点，货多点而已，三三两两的顾客还比不上售货员多。李林找到了一本有一百五十页的笔记本，他想兴许这一厚本也写不完呢，可没有更多页的了。

这么三走两走，时间就过去了，差不多要上课了。李林打转回校，走到老街，迎面走来一位姑娘，姑娘身着粉红色连衣裙，裙脚仅及膝盖，走起路来一弹一弹的，显得活泼俏皮；她头戴蓝天色遮阳帽，蓝色被阳光投在脸上，使她添了一种幽气；她背着一只白色帆布旅行色，脚穿白色旅游鞋、袜。她这副打扮，引来满街老少注目，特别是坐在墙角晒太阳的几个老太婆，盯着她眼珠转也不转，但她不予理会，目不斜视地走自己的路。与李林擦身而过时，瞥了李林一眼，李林愣了愣，站住了，呆呆地看她，可她径直走过老街向百货商店去了。

李林纳闷，古坪墟上哪来这么个姑娘?看她的样子像学生，可古坪墟只有古坪中学一所高中，如果是古坪中学学生，起码面熟，可他从未见过这位姑娘，何况到了上课时间，该回校上课才是，她却朝相反的路去。另外，古坪中学的学生谁敢穿得这般花俏?就是大热天，也只几个老师子女穿裙子，穿短裙更没人了。那么是静江城或县城的女孩子?一想到是外地来的，李林顿时不感兴趣了，加快步伐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