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书的精灵

一

   我能听见翻书的沙沙的声音。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躺着床上正迷迷糊糊，也不知是否睡着了，总之就是迷迷糊糊的，好像眼睛看着黑夜中的物影而意识又在通往梦乡的路上。我相信你睡觉时也一定有过这样的经历。可是我想说的是，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睡觉，而我竟然听见了书桌那边传来的细微的翻书的沙沙的声音。这真的让人有点担心，毕竟这样奇异的事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可是我快要睡着了，并且预感自己将不会做一个噩梦，所以我并没有从迷糊的状态中惊醒。

   沙沙。

   沙沙。

   我又清楚地听见翻书的声音，我眯缝着眼睛想看个究竟，可是躺在床上只能看到书架的一角。我不想起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因为我实在是太困了，我正在被一个神秘的梦境吸进去，一些记忆的碎片和梦幻的倩影，美丽而又诡异。另一方面我又有一种混沌的清醒，并且我真切地听见了有谁在偷偷地翻我的书。我是一个视书如命的人，我不停地买书，占有书，读书，我的书架上挤满了书。但是我几乎从不把书借出去，所以你最好不要向我借书，以免让彼此都难堪。当然我更不会偷书，我知道书是有灵魂的，书可以偷来，但灵魂却是偷不来的。

   沙沙。

   沙沙。

   沙沙。

   翻书的声音越来越响亮，仿佛直接在我的脑中响起，而不是在外界，这让我的神经很难受，但是我知道这只是在迷糊状态下产生的错觉，让我分不清梦幻与现实，或许就是那个偷书贼使的什么魔法或者妖术。对！一定是！不过，我是一个有着坚强灵魂的人，不会轻易就中了魔法什么的。可是我发现我没有想坐起来看个究竟的意愿，我的身体像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按在了床上，而我的意识又正在被一个邪恶的梦境吸进去。我想这应该是偷书贼的魔法，这样他就更好行窃了。我看不见偷书贼，想必他一定很小，所以能在我迷糊的视界中掩藏。我记得上床之前把门窗都关好了的，不，我只是把门关好了，因为我的窗子一直都是关的很死。

如果他能进来，一定不是寻常的人，或许根本就不是人。对！肯定不是人。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就是鬼了，不不，鬼有很多种，色鬼饿死鬼水鬼懒鬼吊死鬼，可是从没听说有偷书鬼。那就是妖精，虽然确实听说过有蛇精蛤蟆精树精之类的变作读书人的模样，勾住读书人谈学问，但是也未见得会对书感兴趣的。那就一定是精灵了，森林里这种东西肯定很多，都是小小的，鼠头鼠脑偷偷摸摸。我虽未亲眼见到，但是也早有耳闻，想必是精灵无疑了。可是它偷我的书干什么呢？

   砰。

  有一本书掉在地上了。我有些愤怒了。我一直都非常爱惜自己书，不敢弄脏一点，不敢弄破一角。如果我不是像中了魔法一样软在床上的话，我一定会掐死这个小精灵的。

   “玛那啊达瓦……玛那啊达咪……”

我仿佛听见了精灵念什么咒语的声音，难道它又要对我下什么魔法吗？来吧，尽管来吧，我是一个有着坚强灵魂的人，我才不怕什么魔法呢！来吧，让我看看你，小东西！

当然，我没有说出声音来，我说不出话来。

夜晚的光线非常微弱，但不至于全然黑暗，依然能看见我熟悉的屋子和其中物体的黑影，我好像看见了一个移动的小身影，和老鼠一般大小，要爬到最上一层架子上去了。啊，它终于出现了，可是我看不清楚它的模样，转过脸来吧！喂！不要到架子上去，那些都是我珍藏的书啊！

“喂！住手！”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喊出了声音，精灵停了下来，夜很寂静，小木屋在呼吸。

我好累呀！越来越累……要闭上眼了……那是什么光……沙沙……啊，小人……魔法……累……书……

二

我听见森林里的鸟鸣了。我听见，斑鸠在我的屋顶上跳跃——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蹬。  

又是新的一天！我坐起来，看见了昨天下午乱堆在书桌上的书，脑中浮现起夜里做过的梦的碎片，最终还是没有想起来。我的心里泛起一些悲伤，我的悲伤中有对自己的不安。突然想起，童年时做过的很多梦总是很自然地就想起来，而长大后，自己做过的梦却总是记不起来。我记得有一个朋友告诉我，梦更像是自己的生命。

但是，我很快就止住了自己的悲伤，我一个人总是容易悲伤，但是我一个人也很坚强。

今天我的早餐是煎鲈鱼。我喜欢吃鱼。我的小屋前有一条大约十米宽的小河，里面有很多的鱼，所以不去森林里采集就在河里钓鱼的话，也不会饿着肚子，如果不总是想着要换换口味的话。小河的对面常年是迷雾笼罩，看不清楚样子，让人有些厌弃。世界其实有很多种，有些消失了，有些还存在，有些存在的你总要逃避，有些不存在的你偏要相信。而小河对岸的迷雾世界，我就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个世界。我只知道我是从小河对岸的迷雾世界搬过来森林边住的。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森林边的话？恐怕连我自己也忘记了，所以我无法告诉你。甚至我自己有时也为此感到疑惑。我来之前是否也是也个人，或者我认识谁？至今我的脑海中还有一个朋友，他时常在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对我说话。我是怎样来到这儿的？我是怎样渡过这条不够宽但是足够淹没自己的小河的？我来的时候带着什么？是怎样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还很年轻，但是我开始明白，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抵抗遗忘。如果有一天自己醒来，忘记了昨天，那就是自己的一部分在死亡。

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柔和，洒在河面上金光闪闪的，一群斑鸠在从我的屋顶一哄而散，欢快地鸣叫着。森林里还有些雾气，阳光已经穿透进去了。今天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天气，但是我不能像小孩子一样到处闲逛，到处玩耍。我必须要决定今天是钓鱼还是采蘑菇或者其他什么的。这关系到我这一两天的生活。我走进我的小木屋，并且我已经决定了，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鱼竿我就钓鱼，如果第一眼看到的是竹篓我就去采蘑菇。你猜怎么着？我看见我的鱼竿插在我的竹篓里。可见，生活是不会给你做出安排的，你还是得自己抉择。

   我背起竹篓，把门锁好，往森林里走去。

   森林在白天是要睡觉的，但是他会在夜晚醒来。这是我在森林边住了很久才得出的规律。因为我在夜里经常能听见森林的沉吟或者大合唱，这种声音是需要用心才能听见的，因为是用心听，所以才不会觉得这种声音是喧嚣的，相反会觉得是一种心灵的静谧，让灵魂安睡。

   这时的森林依然还很清冷，一片荫凉。所有的森林里都是有小路的，就像每一个人都有肠子一样。这个比喻不是很好，我想。但是我只是想说，其实在森林里迷路并不是像那些混账儿童读物上写的那么容易。小路上落满了春天的叶子。有些叶子是在秋天落的，有些叶子是在冬天落的，而有些叶子却是在春天的。对，其实很多叶子都是在春天里落的，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遗憾的是小路上的叶子踩起来不是很响，被露水打湿了，不然真的会产生很美妙的音乐的。

   我自己吹起了口哨，随意吹着，眼睛四处搜索着，仿佛我看见的每一个东西都在一瞬间变成我嘴里的音符，所以也能自成一首曲子。比如看见一棵松树就是do，看见一棵榕树就是re，看见一棵桦树就是mi，看见一只松树就是fa，看见一只麻雀就是sol，看见一块石头就是la，看见一片落叶就是si。那看见两个小人是什么？那看见小路上两个急匆匆的跑着的小人是什么呢？

   真的是难以置信！在我前面不远处，两个小松鼠大的小人正牵着手在铺满枯树叶的小路上奔跑，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它们发现我了，于是跑得更快了，边跑还边回头惊恐地看一看我。这样我得以看见它们的小脸，其中一个带着三角帽子的有点面熟，另外一个没穿衣服的却给我一种亲切感，仿佛和我的记忆有关。

   啊，不行，我必须追上它们，我得和它们聊聊。

   “喂！等一等，我要和它们聊聊。”

   可是它们跑得更快了，把落叶都扬起来了，仿佛遇见了野兽。这样，我于是就变成了野兽，你知道，人很容易在追逐中变成了野兽的。我离它们越来越近了，看见这两个慌不择路的小人我的心已经狂跳不已，我扑下去。

   这怎么可能呢？我分明就是捉住它们了，可我手里分明只有一把枯叶子。难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好吧，这并不好笑。这时我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如果刚才像梦幻般出现的两个小人是真的，那么它们又梦幻般地消失该作何解释呢？解释啊解释，我们总是习惯于解释，而不愿去相信。我想应该这样解释吧，因为我昨天晚上有些失眠，所以今天有些昏沉，于是会看到一些幻象，尤其是在物象繁多的森林里。嗯，这是一个很好的解释。不不不，我相信刚才所见的小人是真的，它们非常具体，非常形象，我还听见了它们害怕的尖叫声。我之所以没能捉住它们是因为它们会遁术或者什么魔法的。兴许它们就是精灵之类的东西，森林里这种东西肯定很多。